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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章 紙裏包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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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是暈血癥,又不是敗血癥,哭了居然?

“餵,你能吸吸鼻涕嗎?”卞鶴軒受不了了。

劉香拿手背抹了一把,全蹭手上了。卞鶴軒骨折的左腿有了想踹人滾蛋的沖動。

“你哭什麽哭啊!”卞鶴軒變著法兒躲他,怕傻子把鼻涕蹭自己身上,“你多大了還哭!”

“我29了。”劉香又叫口水噎了一下,這回吸了一下鼻涕。

“別他媽哭了,再哭老子揍死你啊!”卞鶴軒閃了一拳嚇唬他,就好像剛才摟著人家吸孩兒面的人是隔壁老王。劉香很不禁嚇,不吭聲了,只偶爾吸一吸鼻涕,架著兇巴巴的大哥去排隊。

過了幾分鐘,卞鶴軒覺得自己話說重了。

“誒。”他的手在傻子肩上,晃了晃,“香香?”

“嗯,大哥你說。”劉香拿袖口擦擦眼淚,勉勉強強笑了一個。

“還哭啊?男人流血不流淚,別哭了啊。”卞鶴軒愁得額角疼。

劉香搖搖頭,還有鼻音:“我媽說,難受的時候,不要憋著,可以哭。”

不要憋著?卞鶴軒懂了,傻子媽沒教兒子什麽男兒有淚不輕彈,她怕兒子叫人欺負,不敢哭再憋壞了,幹脆告訴他不要憋著。

“好了好了,別哭了啊,哥給你擦把臉。”卞鶴軒拿手摸了下傻子的臉,占便宜還差不多,語氣不算太溫柔,“好好的,怎麽突然就哭了?跟花貓兒似的。”

“我看大哥那樣,心裏難受,怕大哥死了。”哭得挺厲害,劉香眼睫毛都濕了。

“死了?老子好好的幹嘛就死了啊?”卞鶴軒的聲音又兇了。

“不想叫大哥死。”劉香眨著濕乎乎的睫毛,也不懂在醫院提這個字算觸黴頭,“大哥,你不會死了吧?”

一向只和聰明人打交道的卞總,哭笑不得:“不會,不會,哥不死。”

“那,大哥還用我抱嗎?”劉香安心了,可還記著卞鶴軒剛才要他抱著的事兒。

卞鶴軒看了一眼傻子滿是鼻涕眼淚的手背,煩得沒邊兒了。“抱吧,抱吧。”

煩死他了。

照完了片子,卞鶴軒喜憂參半。骨傷是在愈合中,可碎得像被人踩了一腳的薯片,再加上軟組織損傷,覆健難度很大。

叫劉湘綠了,再瘸一條腿,真他媽挺棒棒的。

回來的一路,劉香覺出大哥不太高興了。“大哥,你餓不餓?我回去給你削蘋果啊。”

卞鶴軒沒有說話,連哼都沒哼。劉香想哄大哥,又無從下手,開動著他不太好使的腦筋,想想媽以前怎麽哄自己。

“大哥,我回去給你削蘋果,削兩個。”

拳頭叫卞鶴軒自己攥得生疼,心高氣傲,羈傲不遜,這些在一條瘸腿面前蕩然無存。他想象了一把自己一步一瘸的德性,像一條狗。

“大哥,我,我……”劉香看到卞鶴軒攥拳頭了,怕自己話多惹人煩,幹脆不往前推輪椅了,停在長廊當中。

“你說……”卞鶴軒像是剛從死灰裏扒拉出來,臉色難看,聲音幹澀,“你說,你這麽傻,活著有意思嗎?”

一句刺人的話,換自己一瞬間的好過。

劉香顯然是沒想過這個問題,正常人無法參透的生與死,一個輕微智障能想明白什麽?活著有意思嗎?劉香開始琢磨了,活著就是活著,有意思是什麽意思?剛才大哥不高興,他就覺得沒意思。

“大哥,我不懂。”他只懂怎麽幹護工,哪怕停一下,也知道把輪椅的剎車踩下來,免得輪椅打滑。

“我問你也是多餘。”卞鶴軒彈煙灰似的彈幾下石膏紗布,嘣嘣響了幾聲。

“大哥,活著,必須要有意思嗎?”劉香問。

劉香很少將聽不懂的話反過來問別人,聽不懂就聽不懂,笑著就過去了。他知道別人不一定願意解釋,解釋了也不一定能聽懂,但大哥剛才問的,他想搞明白。他猜大哥不高興就是因為這個事,大哥也有煩心事,只要這個問題想通了,大哥就好了。

卻不想,自己拋給卞鶴軒一個連哲學家都沒法解釋的論證難題。

“艹,你還他媽挺會問的。”卞鶴軒被逗笑了,傻子這不就是問他人生必須要有意義嗎?這他媽誰能解答?沒有意義的人生就不叫人生了嗎?可意義又是什麽?誰能規定意義呢?

挺牛逼啊,傻子都學會反問了!

“你這問題,我沒法答。”卞鶴軒實話實說,除了談生意和勾搭人的時候裝牛逼,其餘時候都很接地氣,“人活著是不是必須有意思我不知道,但是人活著,必須得有錢。”

“嗯,這個我懂。”劉香點點頭,滿臉都寫著我同意。

“你媽教你的啊?”卞鶴軒問。

劉香笑著答:“嗯,我媽說,能攢錢的時候,攢起來,因為我將來變大了要用很多錢。”

“是變老了,誰他媽變大,你當你奧特曼啊!”卞鶴軒習慣性摸兜找煙,發現沒帶,“你那點兒工資,能攢多少?”

“都攢著呢,我有小本子。”劉香還在思考奧特曼是誰,大哥問了別的,他的思路就跟著跳了。

卞鶴軒覺得傻子挺逗,還知道攢錢:“存折啊?”

“這個……”劉香頓了一頓,搖搖頭,“這個不能告訴大哥,我媽說,攢錢的事,誰也不能說。”

“那你病了誰拿錢帶你治病啊?”

“我媽說,好好幹護工,就可以天天在醫院。萬一出事,周圍有得是醫生。”

這理論,牛逼啊!卞鶴軒突然來了興趣。傻子媽是他媽研究孫子兵法的吧?一招一招教得頭頭是道,鋪墊得步步為營。劉香這種輕微智障能不能安穩活到老都是未知數,可傻子媽先教他攢錢,還安排兒子學護工。護工是累,可就一點方便,24小時在醫院裏,這就相當於給兒子買了個基礎保險。再加上護工必須每年一次體檢,這不就是雙保險給兒子保駕護航呢嗎!

這麽想一想,卞鶴軒突然覺得瘸一條腿算個屁。人家生了個傻兒子都沒喪志,還玩兒三十六計呢,自己就別玩兒什麽精神陽痿了,先好好養著唄。

“你手上是不是燙水泡了?給哥看看。”精神世界不陽痿了,卞鶴軒的現實世界又勃起了。

這思路轉彎太快了,劉香實在跟不上,看了看手,嗯嗯了幾聲。

“給大哥看看。”卞鶴軒拉他袖子。劉香很容易拉,一拉就過來,大哥要看手,就給大哥看手。他的掌紋很幹凈,幾條分明的主線,沒那麽多細細碎碎的亂紋,是個不操心的手相。

卞鶴軒恨不能把手塞懷裏,這要是留疤了多可惜,眉頭皺得有些誇張:“以後叫後勤的那個阿姨打水吧,這活兒你就別幹了。”

“不行啊,我不打水,我不夠用。”劉香不是那種和人較勁的性格,他說不夠用,是真的不夠用。

“不夠買去,老子的錢還不夠你喝水的?”卞鶴軒誤以為傻子和自己對著幹,那股煩勁兒又來了。

劉香搖搖頭,劉海長了,快掃到眼睛:“每天要燙褲衩兒和小背心,我媽說,開水能消毒。”

傻子媽就像個拼圖,劉香每提一次,都幫卞鶴軒把沒想明白的問題拼出一塊答案來。怪不得傻子的背心褲衩兒垮成那樣,卞鶴軒就覺得奇怪,原來他每天拿開水燙。開水懈勁兒,便宜的布料燙上幾回就變形變薄了。

卞鶴軒正在心裏反覆回味傻子的小褲衩兒,一不說話,劉香又著急了。

“大哥我不怕燙,我不打水,不夠用。”劉香急著解釋,怕大哥生氣,以後不疼自己了。他的手指動了動,大膽又熱乎地主動碰了卞鶴軒的手,聲音裏有一點點的雀躍。“我以前,學做飯的,不怕燙。”

做飯?什麽做飯?做什麽飯?卞鶴軒想了想,不太敢相信地試探起來:“香香,你告訴大哥,你上過學嗎?”

“上過啊。”劉香不太會撒謊。

艹。卞鶴軒的額頭快繃出青筋了。“你上什麽學了?”

劉香的眼睛一下眨得很快,睫毛顫呼呼的:“我上那種學校,殘疾人的,畢業了有中專上,我學做飯。”

是特殊教育學校。卞鶴軒把劉香的手攥得更緊了,思考著前因後果。劉香這個智力,可能勉強初中畢業。但國家有政策,輕微智障或是自閉癥通過基礎考試能上中職特教班。他上學的時候就有。

這麽說,傻子媽還叫兒子學烹飪了?

卞鶴軒突然湧起類似抵觸的心理反應,他中專輟學,傻子要是有畢業證,那可比他學歷高。

“那你畢業了嗎?”

劉香的失落很明顯,眼睛裏的光都暗了,搖搖頭:“沒讀完,我媽死了。”

正常人14、15歲上高中或中專,劉香智力有缺陷,自然跟不上同齡人,18歲才開始讀中職特教班,然後媽死了就不讀了。卞鶴軒把這條時間線捋了一遍,發現自己特別逗。

為什麽要浪費時間捋清一個傻子的事?有錢賺嗎?

“你餓不餓啊?”卞鶴軒反正餓了,“你中午訂飯了沒有啊?”

“餓了。”果然,劉香就回答了一個問題。

卞鶴軒嗤一聲笑了笑,有時候他會忘記劉香是個傻子,這小子長得太好,不說話的時候瞞天過海的,可一開口,歇菜。

“老吃那幾個菜你煩不煩啊?”其實是卞鶴軒煩了,琢磨著上哪兒打打牙祭才好。趁傻子還沒回答呢,他又問:“你喜歡吃什麽啊?”

“串串香。”劉香咽了下口水,正午的光打透了他的眼睫毛,怪好看的。

串串香?辣的?劉湘就很能吃辣,看名字就知道他是什麽地方的人,有家鄉人吃辣的好本事。

卞鶴軒揉著劉香的手,承認自己耍流氓沒夠,有便宜占的時候,他選擇占:“那你想吃病號飯還是串串香?”

劉香的肚子咕嘰一聲,但凡他是個懂事的,都會和雇主說不想吃,要不訂了的病號飯該浪費了,給雇主展示自己精打細算。可劉香是個傻子,不會賣這種好,他小聲地說實話,哪怕聽上去不識擡舉。

“大哥,我想吃串串香,串串香好吃。”

卞鶴軒是個生意人,禮尚又往來,便宜不白占。他心裏笑話著劉香饞,嘴上可不是這麽說:“那行吧,你推我上醫院門口轉轉,有的話給你買。”

劉香臉一紅,像個被校花表白的大學生。顧異哥哥說給自己買瓶喝的,他心裏也高興,可是和現在這種高興不一樣,卻形容不出來怎麽不一樣。劉香只能區分出來,大哥買串串香的這種高興,比那個哥哥給自己買飲料的那種高興,多出好多快樂。

“哎!卞總!電話怎麽不接啊!”男人的聲音。卞鶴軒聽著耳熟,回頭找,看長廊那端好幾個男人朝自己揮胳膊,“這兒呢!這兒呢!卞總!”

卞鶴軒懵了,誰他媽把自己住院的事兒說漏嘴了?

卞鶴軒的生意路子很野,三六九等哪兒都有人,上到企業互利的合作夥伴,下到當年分賬的小商小販。眼前這幾個,就是他剛有起色那年,合夥給地下停車庫做外包生意的。後來大家生意都做大了,也沒斷了聯系。

“王總,哥們兒幾個在哪兒發財呢?”卞鶴軒很上道,隨口就來,見什麽人就說哪一路的話,四海皆兄弟。

這時候,劉香的聲音變得很刺耳,笨拙,又拿不出手:“大哥,我們還吃串串香嗎?”

“吃什麽吃!你別說話,一聲兒都別出!”怕什麽來什麽,卞鶴軒怕兄弟看笑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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